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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于“從小說到電影:藝術形式的轉換與生成”。我首先想到的是,把一部優秀小說改編成一部優秀電影,難度很大。畢竟,好小說已經生成了獨屬于它的氣質。所以,有經驗的導演在選擇經典小說時往往會慎重,因為很難抵達文學讀者的閱讀期待。當然,文學史上經典小說改編成經典電影的案例并非沒有,那顯然是作為導演的迎難而上。以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為例,我們所知道的,小說《紅高粱》很成功,電影改編也很好,《活著》作為經典小說的地位不言而喻,改編之后的電影也很經典,當然還包括《芙蓉鎮》《陽光燦爛的日子》《推拿》,都很成功。由這些案例,我想說的第一個看法是:小說是小說,電影是電影,小說有它自己的一套表現形式,電影也自有它的表達渠道。小說和電影各自具有獨立的藝術表現形式、藝術地位,也各具魅力。
把好的小說改編成好的電影,對于每一位導演都是挑戰,這個挑戰是,如何在那個小說“好”的基礎上做出獨屬于電影的“好”。比如《推拿》。小說《推拿》中,作家充分使用了文字的美妙去傳達盲人世界的真實。小說中,男孩子是先天的盲人,天生沒有色彩感,而和他相愛的女孩子是后天盲人,她是在看到這個世界之后才慢慢“盲”的,她有顏色感。那么,后盲的女孩跟先盲的男孩談戀愛的問話自然便是:“我好看嗎?”她不斷發問,渴望從愛人那里得到確實的回答。但男孩子無法說出好看,因為他沒有色彩感,難以說什么是好看。最終他的回答是:“好看,像紅燒肉一樣好看!”這個回答很好,這個比喻是屬于先天盲人關于好看的感覺,因為他用觸覺和味覺感知美。小說中另一個讓人難忘的細節是另外兩個青年男女的激情做愛。一般而言,盲人脫衣服要有序,這樣起身時才可以知道衣服放在了哪里,但是激情做愛時衣服丟亂了,那么,當激情結束,他們各自赤裸身體找衣服以及幫對方找衣服時,小說中便有了既甜蜜又酸楚的味道。這是小說《推拿》的好。但這兩個場景在電影里很難呈現出小說中所具有的氣質。
我想,婁燁深為了解這樣的難處。曾經跟婁燁導演有一個對談,題目叫作“電影制作更接近另一種書寫”,這句話是婁燁自己說的,非常好,我很認同,所以對談就用它做了標題。面對一個強調沒有色彩的小說,電影怎么呈現盲人的世界?這是難題。因為電影是色彩與光影的藝術,它強調畫面感。婁燁最終找到了表達盲的方式,他表現了一種真切的盲,也表現了象征意義上的盲。
人要推門進去的時候,電影采取的是先局部有一個門面,然后拍到一個把手,這強調的是觸感。婁燁用的是手搖,這是他的擅長。電影中,整個世界是晃晃悠悠的。電影在用盲人的視角,從放映廳出來,每個人都覺到了輕微的暈眩,感受到自己的視角受限。走出電影院,每位觀眾都意識到電影講的是關于盲人的故事,講的是如何站在盲人的視角看世界。《推拿》之所以改編成功,在于婁燁意識到不能照搬小說情節,而要表達小說中他所認同的那種精神氣質:每個人都是有局限的。所謂受限與不受限,正常和不正常,正常的美和非正常的美等等,都是有語境的。重要的是,兩部作品用不同的表現方式共同到達了一個精神高度:每一個人,不管是盲人還是普通人,我們都是受限制的;不管你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,這個限制有時候在偶然之間也是可以轉換的。我的意思是,一部小說改編成電影,至關重要處是尊重原作的精神高度與精神追求。
因此,我的看法是,小說和電影本是兩種藝術,兩個系統,我們沒有必要說,電影從小說中來;也沒有必要強調它們之間要有所交匯。當然,交匯很重要,有小說氣質的電影,有電影鏡頭感的小說都特別有意思。但更重要的是獨立表達,應該充分尊重每個藝術門類的獨立性與獨特性,應該如何保持小說之所以是小說,電影之所以是電影的那部分特質。
電影是直接的藝術,直接觸動我們的身體感受,它是身體藝術,同時也是情感和精神的藝術。這種情感與精神方面的追求跟小說是共通的。——小說和電影的共同處在于要達到與受眾的結盟。小說家要和他的讀者、電影要和它的觀眾凝結成一種“情感共同體”。換言之,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段里,小說家和讀者、導演和觀眾在情感上要達到共鳴和共振。好的電影和好的小說要有和讀者/觀眾共情的能力。如此,小說才會是好的小說,電影才是好電影。
多年來我一直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,好的不好的電影都看。盡管我對中國電影有諸多不滿意,但以我的觀看經驗來說,關于現實生活的電影并不少,青春片,愛情片,喜劇,等等。但是,為什么我們依然覺得沒有表現當下的電影,為什么我們看完了那么多關于現實的電影后依然覺得很虛假;一如當代小說創作領域,很多寫現實的,但讀者覺得寫得假模假式,假得讓人尷尬,原因是什么呢?我想,是現實感,是藝術家感受現實的能力,是我們的藝術家感受現實的那個通道發生了問題。他們以為他們表現的是現實,但在我們看來其實不是。這個當然是屬于感受無能的問題。
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藝術家的表達能力。不論我們是否完全喜愛《我不是藥神》,但我們不得不嘆服,這是表現我們所在現實的電影,這是表現了我們當下生存的電影。還比如賈樟柯的《山河故人》,這也是表達現實的電影。長久以來,賈樟柯電影被詬病的問題是“理念先行”,但是,在《山河故人》里邊,他非常圓潤地融合了他的理念,并貫徹到電影里。
他回到了熟悉的汾陽,切實表現了當代人的情感。怎樣在人的行為和人的行動中充實應該充實的東西?人不只是社會事件中的人,還是社會關系中的人,一張請柬,一副墨鏡,一把門鎖,一罐西紅柿汁,一串鑰匙,在《山河故人》里都是一段情感的隱秘入口。正是那些細膩的情感使觀眾和劇中人物一起凝聚成了“情感共同體”,電影說到底是導演借助影像與外界進行的一次內心交流。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貴,作為同時代人,在面對女主人公三十年人生際遇時,你很難不與她在某個時間節點上達成共鳴。因為,那些向往,那些震驚,那些錯愕,那些悲傷……我們都曾經有過,或者正在經歷。
因為有現實感和良好的表達能力,電影中的人變成了活生生的人,人不再是導演演繹觀念的“符碼”。另外,“站在未來看”是《山河故人》中有意味的一筆。多年以后,兒子已經不記得母親,跟父親也沒有很好的溝通,愛上一個大他很多歲的很像他母親的女人。引入“未來”看,今天我們追求的所謂美好很可能是黑洞,我們情感的黑洞。換句話說,我們被金錢所裹挾的、以為最有價值的東西,在未來可能一錢不值,反倒是那些最珍貴的東西被我們遺失或者破壞了。
假如你是一個病人,假如你真的生活在與病魔搏斗的漩渦里……電影《我不是藥神》設身處地,把這個時代我們作為人的為難,人的遭際毫不遮攔地表達了出來。今天,觀眾在電影院里并不愿意看讓人落淚的電影,觀眾的趣味在于喜歡看宮斗,看貴妃怎么贏。可是,恰恰是《我不是藥神》把我們拽到了電影院。——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觀眾愿意去看這部電影呢,我想,是電影作品內部蘊含的現實感,是它切實的表現能力。它表達的東西與我們感受到的東西之間有共通,既沒有拔高,也沒有降低,它觸到了這個時代人的“情感點”,從而,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里,萬千觀眾在不同的電影院里共同動容,唏噓,落淚,凝結成了屬于中國人的“情感共同體”,那是屬于中國的此刻,也是屬于我們的電影時間。
作者:張莉 單位: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